我的俗名叫雷斌,二○○○年在学院出家后取法名意运赤诚——如意戒律。对于我的出家,包括哥哥在内的所有熟悉我的亲友都非常吃惊,以至于大惑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出家呢?真是不可思议!”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出家在世间人眼里会很正常,而在旁人眼中,一个学业有成、积极进取、生活美满的人出家,那一定会被认为大脑出了问题。
到底是谁的大脑出了问题?
记得小时候在与伙伴们玩耍时,我就经常爱刨根问底地问:“宇宙到底有多大?它有没有开端?有没有结局?”、“最小的物质是什么?”、“有没有外星人?”、“世界上有没有比光速更快的东西?”、“心的本体又是什么样子呢?”……然而同龄人中没有人能回答,即使是大人们也回答不出。及至入得学堂,又向被喻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老师们逐一请教,他们或是回答不出或是搪塞了事,或是回答说:“这个问题太深奥了,就算现在给你解答,你也不懂。等考上大学之后,你就会明白了。”等到我九三年考入广西大学化工机械与设备专业的大专班时,终于能有机会向学识渊博的教授们请教了,然而得到的答案却远远不能满足我等待了近二十年的渴求答案的热望。比如对于宇宙到底有多大的问题,几乎所有教授们的回答都是:宇宙无边无际。理由不外乎是利用目前最先进的天文望远镜,都观察不出宇宙空间的边际,但是说到可靠的理论依据则几乎人人都拿不出。难道用天文望远镜看不到宇宙的边际就可以推断宇宙无边无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用望远镜、显微镜等设备能看到香味、声音及心识吗?看不到的话,你就可以推断它们都不存在吗?倒是物理学家法拉第的一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启示:“科学不能完全解决一切事物的本相。”
从小到大,除了对自然现象感兴趣之外,我也一直思考一些社会问题。当“按需分配”这几个字第一次闯入我的心扉时,我真的很兴奋,以为未来社会的美好蓝图总有一天会实现。等接触社会时日一长,就发现这个蓝图的能否实现实在是让人大感怀疑。首先,按需分配是建立在物质生活极其富裕的基础上的,但有个成语叫“欲壑难填”,对于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来说,就算把全世界的财物都给他,他也还会“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管物质多么丰富,只要世上还有贪欲存在,贪婪者就不可能坐视自己与他人平分在他眼中应属于他个人所独占的“家天下”的财富。不从人心改造入手,光是等待精神文明自动地随着物质文明的提高而提高,要想实现“按需分配”恐怕是天方夜谭吧!
我自小就十分推崇的人生理想“为人民服务”,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渐渐失去了它夺目的光彩。越思索越觉得当服务的对象只涉及到“人民”时,那别的生灵是不是都应该为我们服务呢?特别是服务于我们的口腹之欲?
从小就希望找到许多问题的答案,并把这种希望寄托在长大、寄托在考上大学上。成长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而然地延续着,延续到上大学,但困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随着成长的延续而越积越多。长大根本没有解决我对人生与宇宙的不解困惑,当一个人的精神支柱一旦失去,其内心深处的恐惧、失落、彷徨与不安是难以想象的。上大学期间,这些个问题一直都徘徊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想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痛苦就痛苦吧!我还要继续踏上追求真理之路,人不应像猪狗一般活着。于是我几乎把全部能挤出来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我试图在书山里找到新的精神支柱。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一位比较有名、据说是传授佛家气功的气功师。其超乎寻常的特异功能和谦逊善良的人格,使我产生了好感和敬佩之心。跟着他修炼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用现代科学根本无法解释的验相。通过这些验相,我竟真实地感受到了鬼神的存在!以此为契机,我开始走进佛教、道教、周易中去,以求了解这些现象背后的真实原因。为此缘故,我开始反复阅读《金刚经》、《心经》、《道德经》、《论语》、《孟子》、《周易》等各宗派有代表性的经典。在这个广泛了解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近年来很多新兴的气功实际上主要是佛、道及周易当中的某些片断的衍生物,它们并没有系统周密的教理和教义,大多数“自创”的功法,说穿了不过是“剪刀加浆糊式”地从佛教和道教的修持方法中剪裁拼凑而来,再加上自己的分别念及一些时髦术语,就自诩为第××代传人了。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我的气功老师,没有他的过渡,我也迈不进佛门。正因为发现了气功的不究竟,所以才启发我找寻源头。再进一步对比其它宗教,别的不说,单从人格而言,其它宗教所信仰的天神,不管是上帝还是玉皇大帝还是真主,一发起火来就惩罚匍匐在他们脚下的人类。一旦对比诸佛菩萨的悲心愿力,其差距不可以里计。如果你本着客观的态度,以平和的心自己深入进去,相信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另外从终极目标而言,其它宗教虽然说法不同,但实质却都希望升天。而这在佛教中属于三乘教法中最基本的人天乘,或是三士道中的下士道。更让人感动的是,没有一个宗教能像佛教那样,公开宣称它的信徒与它的“教主”在本性上无二无别,更不敢宣称信徒们通过返回自性的修行过程,能达到与“教主”无二无别的境界。至于禅宗所谓的“众生皆有佛性”这种大平等的大慈悲观,在任何标榜善行、博爱的宗教中都了无是处!上帝胆敢说他的本性与猪狗牛羊的本性皆是清净平等的吗?如果不具备这种了达空性的般若智慧,又怎能了达诸法平等?那么所谓的“慈悲”又能“慈”到哪种范围?“悲”到怎样的境界?能达到佛教的“同体大悲,无缘大慈”的最究竟处吗?
翻阅佛经时,看到“观音耳根圆通章”的一段文字,“初于闻中,入流亡所,所入既寂,空觉明然……”不禁朗声念诵起来,越念越觉得佛法超越世间一切宗教、科学之上,于是我对它的信心又深入了一层。
九四年观音成道日那天,在一个尼姑庵里我遇到了一位皈依多年的女居士。她那庄重的举止、文雅的谈吐、调柔的神情,以及用平和、安详的语调流泻而出的妙法甘露,深深地滋润了我的心田,使我的心从空虚烦闷中得到暂时的解放。通过这一偶遇,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佛法的巨大力量——它完全能改造一个人,使他的身心从痛苦、烦恼中彻底解放出来,获得解脱的大安乐。不仅如此,它还能使一个修习者自觉不自觉地去感化周围的人。修行境界愈高,愈能带动更多的众生都步入寻求最终解脱的光明之道——而这正是我苦苦追寻十几年的人生最高目标。
通过反复思维、抉择,我对佛教从内心深处生起了很大的信心,并最终于九五年农历三月二十四日正式皈依了三宝,迈出一生中这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
不过这一步迈得却是那样的艰难。每次与家人一起吃饭,全家就会对我的信佛及吃素、放生召开“批斗会”。一次家里人杀鸡时,我看不下去,就上前好言相劝。结果母亲大发雷霆,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一顿。我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默默流泪、默默承受,最后母亲吃惊地望着我放下了手中的刀。要是照以前的惯例,我肯定早就跟她“大闹天宫”了。我自己心里明白,佛法已开始渗入我的灵魂,并逐渐在重新塑造我。另一方面,同学们对我的学佛举动刚开始时也是冷嘲不已。有一次我在大学宿舍里盘腿而坐,专心致志地看《金刚经》。两个同学看到后,立刻交头接耳、挤眉弄眼。一个上前说:“哎哟,大师,您这是老僧入定——死不出来啊!”;另一个则学着我的腔调说:“咦!怎么有一股穷酸气?好酸,好臭!”接下来两人就是一阵爆笑。我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慈善柔和,静静地看着他们。过了一会,他们闹也闹够了,笑也笑足了,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当他们的目光与我柔和的目光相遇时,笑容不禁慢慢收敛起来,脸也开始变红了,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意思地走了。
佛法,只有佛法才能渐渐洗去我暴躁的恶习,调柔我的身心,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一个所谓的“我”,那么我的烦恼、我的感受岂不是空中莲花吗?那又有什么好执着的呢?母亲后来评价我说:“学佛以前整个是一个红卫兵小将,学佛后倒像个大善人了。”我希望如此,我希望人们看到的是真正佛教徒的行持。
接触佛教久了,发现佛法确实不离世间觉。佛教“五明”之中有所谓工巧明,而我的专业也需要我经常进行一些机械制图。我发现佛像绘画,特别是藏密的唐卡,在严密与谨严的特性上与机械制图很相似。唐卡绘画,对比例有严格的限定,同时对布局、着色、结构都有明确的规定。我曾经看过一幅宗喀巴大师像,画像虽不大,但用放大镜看,你会发现,画师在宗大师的眼睛里居然还画有一尊非常精美传神的莲花生大师像。此唐卡无论从布局、比例还是线条色彩乃至绘画神韵都无可挑剔且精微无比,让人赞不绝口、信心顿增。
而除了工巧明外,尚有医方明、声明、因明及内明,无不是在讲解宇宙实相及度化众生的善巧方便,我所理解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就这样边学佛边上学,边学佛边完善自己。日子久了,越来越体会到,必须要找到根本上师来调教自己,否则自学到一定程度就很难再突破了,只能固步自封。
一次在一位居士的来信中,看到了色达喇荣佛学院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上师的名字,当时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之后不久,我在梦中出现了前所未有、非常吉祥的梦相,我想这肯定是法-王的加持。于是我天天盼望着能一睹法-王的慈颜。九五年五月中旬,我毅然奔向了心中日思夜想的圣地——色达喇荣佛学院。当时几乎是身无分文,又得瞒着学校、家人,一路上可谓历尽艰辛。在火车上站了近两天两夜后,又连夜赶乘颠簸摇晃的长途班车。吃方便面,住最便宜的旅店,风尘仆仆地终于见到了我心目中的圣者——法-王如意宝。当时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无比激动的情绪,一下就扑到上师跟前,非常虔诚地顶礼膜拜。他老人家以无比慈祥的目光望着我,伸出柔和的大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摸顶加持。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应让我觉得我的心与上师的心竟是如此的贴近。从此以后,我就成了法-王座下一名虔诚的弟子。
从九五年到二○○○年这五年之间,我多次往返于家乡与学院之间。正如法-王如意宝亲口所说的那样:“住在喇荣好好闻思修,哪怕只有一天,也比在神山闭关九年的功德还要大。”特别是九八年在学院长住了近一年后,我终于明白了此地为何要称为喇荣——一到此地即想出家之义。
萌发了出家之意后,九八年一年之内,未婚妻两次不远千里乘飞机赶来声泪俱下地劝我。看着哭成泪人的她,我的心也一阵阵地酸痛,本来准备好要说的许多出家理由,也不忍心再说出口了。特别是听她说:“我们两家的父母,尤其是你外婆,都很挂念你。你走后,她天天拄着拐杖,拖着年迈的身躯在家门口等你,念叨着你的名字,巴望着你回家,想在临终前再见上你一面……”听着听着,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想到年迈的父母,想到每次离家,外婆颤微微送我到门口,一直看着我消失还在那里望着……我的心就一阵阵内疚。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只好把出家之事缓一缓。
修完五加行,我就跟未婚妻回了趟家。一回家,双方家长都开始对我软磨硬泡,不容分说就匆匆忙忙给我们把婚事办了。我就这样被婚姻的镣铐箍住了手脚,而且这一箍就是一年!
婚后的生活在平淡无聊中悄悄地溜过去了。而外婆和父亲的相继离世更让我对这个尘世生起了坚定的厌离心,我又一次面临何去何从的抉择。怎么办?是继续留在婚姻的围城中,还是突破牢笼重新找回自我的真实本性?带着矛盾、苦恼的心情,二○○○年我又一次去了学院。回到学院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在法-王前听了《赞戒论》、益西彭措堪布前听了《走向解脱》,又看了玉琳国师与弘一大师的传记,心中再次掀起轩然大波,特别对弘一大师抛家舍业,在名誉的最顶峰时期毅然落发出家的举动,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我开始对自己迟迟不出家的原因进行反思。藕益大师说:出家人造业如陆地行船,在家人造业如大海泛舟。《时轮金刚续》中说:密乘比丘为上根,密乘沙弥为中根,密乘居士为下根。显然,不论显密,对出家都是极为推崇的,而许多年轻居士不肯出家的主要原因,恐怕还是放不下贪欲。但法-王如意宝说过:贪欲如盐水,越喝越渴。
反复思维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再也不要来来回回奔波在学院与家乡之间了。就把学院当作最后的家吧!
出家后,原先的妻子从国外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但我没有回复。在我的沉默当中有对她无尽的祝福——希望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离了喧嚣闹市的混乱与驳杂,平复了曾经失落与惶恐不安的内心。在一间小小的板皮房子里,吃着粗茶淡饭,我却享受着世上最美的人生乐趣——在佛法的蓝天下,自由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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