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胤太守准备前往台州上任刺史的前两天,在长安的家中,突然头部疼痛起来。那种痛法,仿佛千万根钉子同时刺进他的头里;也仿佛千百条绳子勒住他的头,将他往不同的方向拉,痛得他呼天抢地,躺在床上打滚,甚至呕吐起来。看到这种状况,家里人赶紧去请最高明的医生,为他把脉、针灸、拔罐……
使尽各种方法,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正当他躺在床上打滚,家人在一旁焦急,束手无策时,有个僧人却不请自来了。僧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说:“我可以医治头痛!”这句话,让闾家上上下下都如获大释,对僧人寄予最大的希望,马上将僧人请进闾丘胤的房间。僧人没有把脉,也不必看气色,只简单的说了一句话:“给我一杯水!”只见,他对着那杯水,喃喃的念了几句,然后,含了一大口,对准闾丘胤,喷得他满头满脸,甚至把衣领都喷湿了。立刻,闾丘胤的头痛消失得无影无踪。闾丘胤甩甩头、转转脖子,又挥动手臂、跳跳脚。真的!刚刚折磨他的头痛已经不见了,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闾丘胤觉得从来没有这般快活过,赶紧跪在地,磕头如捣蒜:“谢谢大师相救,教大师法号? 驻锡哪个寺院?
”僧人自称为丰干禅师,来自天台山国清寺。末了,他还加了一句:“我知道你即将派任台州,特来提醒你。台州地属海岛,瘴气很重,得好好爱护身体。”闾丘胤赶紧再磕头:“谢谢禅师提醒,弟子一定听从您的话。不知禅师是否也要回国清寺?弟子可以就近请益,否则,若是弟子头痛再犯,不知该找谁医治!”丰干禅师回答:“国清寺还有两位大士,一个叫寒山,另一位是拾得,你可以去礼拜他们。”但是丰干禅师也提醒他:“记得,不要以貌取人。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应化在世间,为了不引起人家的注意,穿着打扮像个贫穷人家,行径更像个疯子。所以,你要是执着外表,那就很可惜了!”说完这些,丰干禅师又大声念道:“见之不识,识之不见,若欲见之,不得取相。”说完,就飘然离去了。
因此闾丘胤一到台州,立刻就四处寻找国清寺,当他们找到了国清寺,见到了住持道翘法师。道翘法师开口:“请问施主尊姓大名到国清寺有何指教?”闾太守回答:“我是台州(今浙江)新任刺史闾丘胤,想到贵寺寻人!”台州刺史!这可是皇帝诏令直派的官儿,位置不小呢!可是听到这样的自我介绍,道翘法师眉毛抬都不抬一下,继续问:“不知太守要寻的什么人?”闾太守拱拱手:“请问贵寺可有一位丰干禅师?”这会儿,道翘法师的眉毛抽动了一下。“寺里是有一位丰干禅师,但是此刻云游四方去了。”闾太守连忙再拱拱手,紧追着问:“那么,寒山、拾得在吗?”现在,道翘法师张大了嘴,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失去原有的稳重,结结巴巴的问:“请……问太守,找……这三位做什么?”是啊! 难怪道翘法师露出这般吃惊的模样,恁谁听了,也会失态的,因为丰干、寒山和拾得三位,在国清寺是出了名的疯僧,为什么朝庭命官,微服出巡,指定要找这三位呢? 是这三位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没想到,闾太守一听道翘法师的回答,眉间的烦忧一扫而光,满面欣喜的说:“老法师的意思,这三位菩萨真的在这儿?”三位菩萨? 这句话可又把道翘法师搞得一头雾水了。
虽然佛经上说,现在的众生未来都会成佛,所以对于众生,佛门习惯以菩萨来称呼,可是对这三位尊称菩萨,似乎有点儿教人不太习惯。因为这三位当中,如果要说道行,大概只有丰干还有那么一点儿,因为他没事就骑着老虎跑来跑去。这世间,敢骑老虎的毕竟没几个,若没有道行,老虎也不愿让他骑。虽然,他停留在国清寺时,会为僧众舂米,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骑着老虎在山里荡来荡去,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至于拾得,来历就更稀奇了。他是丰干在乡间小路捡到的。丰干骑着老虎把他带到国清寺时,这小娃儿骑在虎背上,和老虎玩得正高兴呢。丰干把小娃儿交给道翘法师时说:“不晓得是哪家人丢的,留在这儿。若有人来认,就让他领回去。”道翘法师问:“叫什么名字,知道吗?”丰干回答:“是我在路上拾得的,就叫他拾得吧!”所以“拾得”这名字,就被叫住了。而他只不过是个小沙弥,怎能够被称为菩萨呢?
而这之中,教国清寺僧众最不能忍受的,大概就属寒山了。首先是他的打扮:一头长发、一顶桦树皮做的帽子、一身破长衫、一双大木屐,一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模样,让衣着整洁的僧众,看得很不习惯。然后,是他的行为!常常看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或是站在寺院的长廊对空叫骂,或者指着来往的僧众喃喃低语,要不就是拿着笔,到处乱写似诗似偈的句子,惹得大家很不耐烦,最后被轰了出去。虽然,国清寺的僧众很不欢迎寒山,可是拾得却和寒山很投缘,有时,他们会躲在厨房里,叽叽咕咕的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哈哈大笑,要不就是手牵着手,满山遍野长啸呼号,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拾得刚到寺院里来的时候,因为年纪小,典座派他管理食堂的香灯。有一天,他竟捧着他的钵,跑上大殿,坐在佛像的对面,大吃大嚼起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无人能管得了他,只好,将他换个职位,到一个人人都看不见的偏僻角落去工作,那就是厨房。拾得虽然被派到厨房去,可是那并不就表示他会乖乖地待在厨房。厨房外的事,只要看不过去,他也管!有一天晚上,寺院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大家都梦见伽蓝菩萨,哭哭啼啼的从门外走进来,嘴里一个劲儿的说:“拾得打我! 拾得打我!”第二天一早,大家不约而同的跑到伽蓝菩萨塑像旁一看,果真看到:原来威猛庄严的塑像,肩部、胸部和脚部的地方,已经被打坏了。后来住持师父请拾得过来问话!拾得还理直气壮说:“这叫什么护法菩萨嘛!连僧众食物都保护不了,哪有本领保护寺院呢?该打!该打!”咦!这几句“该打”,倒是说得挺中听的,听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嘴角都扬起微笑,住持师父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挥挥手,叫拾得自己回厨房去。
每个月,国清寺中有两次布萨,就是受过戒的比丘要到戒堂听戒。有一次,当大家又齐聚在戒堂时,拾得刚好赶牛经过堂前。他突然停下来,倚着堂前的柱子,眯着眼睛,对每个人微笑。喝!比丘们说戒,没受过戒的小沙弥跑到戒堂已经不许可了,还敢对着大家笑。德律法师看到拾得出现在门口,连忙走过去,轻声的要他赶快离开。然而拾得却只是倚着柱子继续发笑:“你们聚在这儿,谈论大事,事情解决了吗?”听到他这么没礼貌的言辞,众人都大起反应感,心中升起一把无明火,脸色变得很难看。拾得看到众人脸色变了,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但不离开,反而又对德律说:“别生气!别生气!无瞋即戒心,心净即出家,我性与你和,一切法无差!”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当时贡高我慢和无明火盘据众人心里,使人听不进他说的话。
德律与拾得这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生气、一个发笑的僵持在戒堂门口。其他僧众见两人僵持不下,纷纷走出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拾得一看到其他人走出来,竞拍起手来,大笑着说:“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谈天说地,就可以不用做事了。以后,我也要来这儿,不要去放牛了!”他这么一嚷嚷,说戒的事真的进行不下去了,大家连忙嘘着声制止。虽然这么多人围着他,拾得仍然一动也不动,笑眯眯的指着门外的牛说:“看那群牛,就是一些只吃饭,不做事的人转世来的呀!”啊? 人转牛身? 大家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怎么了,都砰砰的乱跳起来;因为,佛家讲因果轮回,大家打从心里相信,可是却还没有亲眼目睹过。现在,拾得说牛的前身是人,会是真的吗?当拾得说这话时,大家只觉得一个小沙弥懂什么,心里都有些看轻他,因此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有人还大声呵止他:“嘿! 没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造业呀!”有人则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相信那些以杀牛为业的人,可能转为牛身,一报还一报嘛! 至于出家僧众,总该还有些功德,不至于堕为牛身吧!”没想到拾得想都不想的就回答:“这些牛,前生都曾经是本寺的大德或执事呢!”什么? 寺里的大德或担任过执事的人,生前可都是有修为的人,怎么会堕为牛身呢?这话说得大过份了吧! 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表情的德律法师,和大家一样心中充满不服。
几个性急的比丘立刻吼起来:“你怎么证明? 能证明,我们才要相信!”只见拾得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慢慢的说:“以前,寺里有位弘靖律师吧!”“有啊! 有啊! 前几年才入灭的。”大伙儿七嘴八舌的回答。“那么……喔! 就是那头……”拾得手举了起来:“现在最靠近戒堂的那头白牛,就是弘靖律师。”大家随着拾得的手望过去,果真有一只站在最前面的白牛,眼睛直望着戒堂的寺众瞧。此时,拾得又出声喊起来:“弘靖律师,请到戒堂前面来!”只见那头白牛,低着头,摇摇尾巴,慢慢往戒堂走过来,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接着拾得又大声叫了几个名字:“光超和尚、靖本法师、法忠法师,也都到前面,你们的老朋友,想看看你们。”果真又有三头黑牛,低着头,慢吞吞的从牛群中走出来,眨着眼睛站在大家面前。所有的比丘,包括德律法师在内,看到这种状况,都吓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就当大家瞠目结舌的望着那些牛,不知该怎么办时,拾得又唱出一首偈:“前生不持戒,人面尚畜心,汝今招此咎,怨恨於何人? 佛力虽然大,汝辜於佛恩!”
道翘法师想着这些事,想得出神,但是闾太守根本没注意到道翘法师的表情,兴致高昂的请求:“可不可以请老法师,带我去见见寒山和拾得两位菩萨?”他们走到门外,才发现,门外挤了一群僧众,大家全露出好奇的表情。道翘法师不便说什么,只有领头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闾太守,和一大串好奇的僧众,浩浩荡荡的往厨房走去。他们还没有到厨房,远远的,就听到有两人的嘻笑声,从厨房传来。立刻,闾太守一个箭步,越过道翘法师,赶到前头,首先钻进厨房。
只见,灶下蹲着一个小沙弥,和一个衣衫破旧的人,两人对着灶里跳跃的火光,比手划脚,呵呵的笑着,仿佛火里有什么好看的事物。看到这两位状似疯癫的人,闾太守二话不说,立刻跪倒在地,嘴里大声的呼喊:“下官闾丘胤,顶礼两位大士!”火炉前的两个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笑得更大声:“你弄错了!这里没有大士,这里只有大火!”闾太守跪在地上:“您们两位就是,请受弟子顶礼三拜!”两个人互相牵着手,从灶前站起来,笑得东倒西歪:“谁说的? 谁说的?”闾太守没敢起来,继续跪在地上回答:“弟子在长安时,受丰干禅师的嘱咐,到台州来以后,一定要来礼拜两位大士。”“多嘴的丰干! 多嘴的丰干!”寒山和拾得嚷着,同时快步出厨房,穿过那一帮吃惊的僧众,跑往后山,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他们的话音:“丰干饶舌! 丰干饶舌! 弥陀不识,礼我何为?”及渐行渐远的笑声……
闾太守一行人马上跟着寒山和拾得的后面追赶过来。可是寒山和拾得看到他们追着来到这山严,立刻大声的呼喊起来:“贼! 贼来了!”
他们边喊,边往后退,直退到寒严山壁边,已经无路可退了,山壁突然裂开一个隙缝。寒山和拾得手牵着手,一起退进石壁中,嘴里依旧一个劲儿的喊着:“各自努力嘿! 大家各自努力嘿!”等大家冲到石壁前时,石壁已经自动愈合,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裂开的痕迹。只有寒山和拾得的笑声似乎仍在山间回响……
突然,道翘法师的一个弟子,嗫嗫嚅嚅的开口:“师父,丰干禅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文殊、普贤两位菩萨,与寒山、拾得又有什么关系?”所有的人抬起头,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当众人心中都若有所思的时候,那个小徒弟又不解地问:“寒山、拾得说的那句‘弥陀不识,礼我何为?’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会儿,所有的人眼光全部落在闾太守的身上。而闾太守的表情更是惊人,他的眼睛瞪得好像要凸出来了,嘴巴也张得老大老大,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脑中则飞快想着:“弥陀? 丰干? 丰干? 弥陀?”这时大家心里头不约而同地狐疑着,难道这小小的国清寺,真的来了三位佛菩萨? 而大家日日相见却不相识,还让他们舂米、煮饭菜,多令人遗憾啊!“快! 先带我去看看丰干禅师的房间。”震惊之余的闾太守催促着寺众。大伙立刻快步的回到后院,来到丰干舂米、休息的地方。只见简陋的房间里,剩下一些干草,散乱在破木床上,其他什么也没有。但是,最教人怵目惊心的是,屋前屋后及庭院中,到处可看到老虎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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