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之所以在中国佛教中成为影响最大的宗派,与其较成功地实现了自身的世俗化发展有密切关系。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则是推动禅宗世俗化发展的重要举措。它在理论上符合印度大乘佛教的不能把涅与世间绝对分开的主张,又适应了中国历史上禅宗僧团要解决自身经济问题的需要。这种在僧团日常生活或管理制度上的重要变革使禅宗较好地将自身融汇到了中国经济与文化发展的历史潮流之中,为东方文化的繁荣作出了贡献。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体现了禅宗里百丈怀海禅师等所确立的丛林重要风范。从中可以看出佛教在中国发展的重要特点,是中国佛教在一些方面区别于古代印度佛教的显著表现形态之一。本文围绕禅宗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主张,联系古印度佛教中的一些相关思想,探讨佛教传入中国后的重要变化,借以分析佛教在中国的世俗化发展问题,并对禅宗在中国盛行的原因进行分析。 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与印度佛教中的一些相关思想 佛教产生于古代印度,它的一些基本观念多源于印度。一些其他国家的佛教发展虽与印度佛教的发展不同,但在探讨许多问题时,仍常常会牵扯到印度佛教,要参照印度佛教的一些基本思想来进行分析。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一禅宗的重要观念涉及了佛教的世俗化问题,与佛教中的所谓入世观念联系较大。这就要联系印度佛教中的这方面思想来探讨。 在印度佛教中,从文献上来说,既有关于出世的理论,也有关于入世的思想。在不同时期,论述的侧重点有不同。 佛教在印度产生时就认为,人们生存的世界或人生现象中充满了痛苦。而佛教所主要致力于的事情,就是如何摆脱这种痛苦。在印度早期或小乘佛教的发展中,确实存在着一种倾向,即认为要摆脱痛苦,就要离开人们生存的世俗社会。因而一些小乘佛教都很强调出家,出世的倾向较为明显。如《长阿含经》卷第一中说:人间愦闹,此非我宜。何时当得离此群众,闲静之处以求道真!《长阿含经》卷第一中还说:善智离世边。这些都表明,在早期或小乘佛教中,出世的观念在佛教中是明显存在的,是其作为一种宗教的基本特征。 但印度早期佛教在表现出出世观念时也并不否定佛法与世间的关联,如《长阿含经》卷第一中说:佛出于世间,转无上法轮。这实际是说,佛是离不开世间的,并在世间宣传佛法。不难看出,在早期佛教中就有明确地将佛或佛法与世间密切联系起来的言论,只是从总体上说,早期佛教还是强调世间中充满了造成众生痛苦的种种烦恼,要摆脱这种状况,因而不大突出关于佛或佛法离不开世间的内容。 相对来说,印度大乘佛教较重视与社会生活的联系,他们不像一些小乘佛教那样强调一定要出家,而是认为在家众也可以弘扬佛法。大乘佛教极为重视入世。尽管大乘佛教的一系列理论中都有出世的内容,如突出地讲空等等。但与小乘佛教相比而言,大乘佛教讲空一类理论时通常是联系世间来讲的,他们的这类理论主要是要表明不能执著于事物的假相,而要在认识世间现象的本质中达到最高的境界。因此,大乘佛教的出世理论与其入世观念是密不可分的。这在不少大乘佛教的文献中都有表现。 一些大乘佛教的重要经论中都认为佛教的涅是不能脱离人们生存的世间的,涅就在世间之中。而且认为,即便是达到了涅,也不能离开世间,因为大乘佛教要追求利他,强调要使其他人也摆脱痛苦,因而要坚持在世间弘扬佛法,救度众生。大乘佛教的著名经典《妙法莲华经》卷第五中说:常说法教化,无数亿众生,令入于佛道,尔来无量劫,为度众生故,方便现涅,而实不灭度,常住此说法,我常住于此。《维摩诘所说经》卷中中则说:现于涅而不断生死。世间出世间为二,世间性空即是出世间,生死涅为二,若见生死性则无生死,无缚无解,不生不灭,乐涅不乐世间为二,若不乐涅不厌世间则无有二。这明显是要强调涅实际不是离开世间的另一个独立的世界。中观派的主要著作《中论》卷第四中说:涅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亦无少分别。涅之实际,及与世间际,如是二际者,无毫厘差别。这些都是要强调涅实际不是真的离开世间的另一个独立境界,不是与世间无关的状态,佛或佛法不能离开世间。 印度佛教中没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一类的主张,但有与这种主张密切相关的理论基础。这种理论基础就是强调涅与世间的不可分的关系,强调要度众生出苦海就不能离开众生生活的世俗世界。 这种理论将佛教的发展与世俗社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在逻辑上必然认同这样的观念,即:佛教的修行,佛教的发展都只能在世间中进行,离开了世间的生活,也就没有佛教的存在。 从整体上说,尽管印度早期或小乘佛教中有把涅与世间决然分开的倾向,然而佛教在后来的发展中还是强调佛及其理论不能脱离世间。即便是早期或小乘佛教,他们论述的理论,实际仍然是离不开世间或人生现象内容的。也就是说,印度佛教文献中有要求出世的思想,但也有赞成入世的主张,这对后来传到印度之外的佛教中无论是强调出世观念,还是强调入世思想都提供了文献根据。佛教传入中国后的发展,虽然有着不同于印度佛教的特点,但却与印度佛教对待出世与入世问题的态度有很大关系,只是强调的内容在不同时期有所不同。 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与中国佛教的世俗化发展 佛教传入中国后,在将一些基本教义介绍过来的过程中,有一个如何使中国民众理解和接受这一宗教的问题。最初较为吸引中国民众的是佛教中所包含的出世方面的内容。这类内容中的理论主体是佛教的空观念。空观念在印度佛教中被大力倡导虽然是在大乘佛教时期,但它的理论基础则在早期佛教中就存在。早期佛教中提出无常、无我和涅,如《杂阿含经》卷第十中说: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寂灭。这里提到的无常、无我和寂灭实际就是空的观念。具体来说,所谓无常主要指世间事物是变化的,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东西;所谓无我主要指在人生现象中没有一个主体;所谓寂灭主要指人跳出轮回后(包括死后)所达到的一种状态。因而,印度佛教中的所谓空通常不是指绝对的虚无,而是联系世间事物的无常等本质来说的。 但佛教传入中国之初,中国人对佛教的理解与印度佛教的原本内容有不少出入。许多中国民众都把信奉或皈依佛教理解为看破红尘、踏入空门或了却尘事。一些中国思想家在理解佛教的空时常常把其与有割裂开,认为空是与有完全不同或无关的状态。但在鸠摩罗什及其弟子较准确地翻译出大批印度般若中观方面的佛典后,情况有很大改观。中国人理解的佛教与印度佛教的本义的契合度大大提高。不过中国佛教在发展的不同时期对印度佛教思想的采纳或选择内容是有变化或不同的。 就禅宗来说,最初的思想形态与后来发展了的形态也有很大变化。中国早期佛教引入了印度小乘佛教中重视静坐冥观,追求弃绝有关外部事物杂念的修持方式,看轻世界的种种现象,对世间事物无所求。这在早期禅宗里也有表现。如禅宗二入四行中的无所求行就涉及这方面的内容。《景德传灯录》卷第三十中记述这方面思想时说:世人长迷,处处贪着,名之为求。智者悟真,理将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万有斯空,无所愿乐。功德黑暗,常相随逐。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了达此处,故舍诸有,息想无求。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判知无求,真为道行。故言无所求行也。这里讲的万有斯空,无所愿乐,……故舍诸有,息想无求以及强调的有求皆苦,无求乃乐等就有较强的出世倾向。这时的禅宗在很大程度上是较为看重印度佛教中存在的要远离世俗生活的主张的。 但随着中国佛教的发展,由于种种因素的综合影响,禅宗逐步开始强调与世俗生活的联系。禅宗里的南宗系统与早先的禅思想的主要倾向有所不同。尽管南宗系统的禅宗文献中仍有不少论述出世的内容,但关注点显然已向注重入世的方向偏转。在禅宗的主要文献《坛经》中就有这方面的突出论述,如该经中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正见名出世,邪见是世间。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这种佛法在世间的思想明确否定了有完全脱离世间的佛法或涅。它与印度佛教中的不少论述是一致的,如上述《中论》中说的涅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亦无少分别即是强调涅与世间密不可分的典型说法。否定涅与世间之间的绝对化分别,也就是否定有离开世间的觉悟。 禅宗在发展中对于传统佛教中存在的那种轻视或避开日常生活的修行产生了不同看法,对一些旧的坐禅方式开始不以为然。《坛经》中说:道由心悟,岂在坐也!《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中记述说:王常侍一日访师,同师于僧堂前看,乃问:这一堂僧还看经么?师云:不看经。侍云:还学禅么?师云:不学禅。侍云:经又不看,禅又不学,毕竟作个什么?师云:总教伊成佛作祖去。这里实际显示出了禅宗的这样一种思想,即:悟出佛教的道理或成佛,并不是仅仅依赖于形式上的那种读经学禅,而是要在日常生活中来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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