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出家前,对修道者怀着无与伦比的神往与崇拜。
有一次,我站在商场外面等候我的同学,一个人对着汹涌的人潮神游。猛然间,一袭长褂飘飘的身影攫住了我的目光,那样的素洁、不惹尘埃。隔着整条街,我甚至能看见她手里长长的念珠拂过城市的每一道气流。那一刻,上天好像变了一个魔术,把周遭的灯红酒绿全部消褪在她静默的光影里。给我留下了“惊鸿一瞥”后,她转眼就消失在人山人海里。我来不及跟我的同学打招呼,穿过一整条街的熙熙攘攘去追逐她的身影。我留下了她的地址和号码,决定周末去拜访她。
她一个人独住在小庙里,小庙在高高的山上。山的四围是一圈圈环绕而上的坟墓。那位萍水相逢的比丘尼师父,见我远道而来,是如此的欢喜。她的小庙安详静谧,鸟语花香,我看着心生愉悦。我们就坐在小庙前的大樟树下谈话。
她对我讲了许多,大部分是关于对未来的畅想。她梦想着山下的交通变得四通八达,寺院香客如织;她很想把这个安静的小庙扩建成气势恢弘的大寺院;她期待着这座无人问津的高山被开发成人人向往的风景区。最后,她对我说:如果你到我这里出家,多好。我们在此相依为命。
我突然觉得很扫兴。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对她所讲的一切都不感冒,更要命的是,我不想与任何一位众生在苦难的轮回里相依为命。于是我告别了她,以后再也没有去过。
出家后,师父给了我一种很深的距离感,这绝非刻意而为。它来自修行境界上的高低悬殊,也来自我本人过分自重的性格。除了工作之外,我基本不会到师父跟前磨蹭。
因为有了如此难以逾越的距离,我也曾深感无望。但到后来我发现,这种深刻的距离感救了我。它让我对善知识的信心与敬畏不断增长、坚固;它让我时刻能找到所追寻的目标与参照的榜样;它让我很想永不停止地前行,为了紧随她的步伐;它让我的热忱永不消减,因为它知道,我不会妥协。
我一直警惕自己,不要过分地依赖于某个人。佛陀已经无数次地给过我们忠告。因为有依赖就有执着,而执着产生痛苦。
我没法把师长当成一位普通的朋友或是亲人。她总闪耀着一种光环提醒我孰可为孰不可为。和朋友相处也许更轻松更随意,而习气也随之泛滥成灾,不可收拾;在亲人面前,我们可能更放纵更任意妄为,因为我们习惯了犯错之后得到父母无条件地包容。只有在师长面前,我们的信心与敬畏才油然升起,我们不会像个世俗的小孩一般,在师长面前撒泼耍赖。师长的存在绝不可能是为了让你把他仅仅当作父母或是朋友,他总有他的特殊意义。
每当我在解脱道上遇到大的违缘与困境时,立马便想到找师父,几乎每次都会在师父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师父给予的除了安抚之外更多是警策和开示,她要让你明白错的永远都是自己,她要让你心悦诚服地收回那些错到让自己后悔的想法。法,在任何状况下都摆在第一位,这比温言软语的安慰来得有用,至少于我而言是这样。
有时候,找师父很难找到,或者她忙到让你不忍心去打扰,她也不一定站在你能伸手可触的范围。因为众生的根基是如此陋劣,唾手可得的东西往往不懂得珍惜,而在仆人眼里也很难出现伟人,善星比丘就认为尊贵的佛陀还不如自己有功德。所以我无比感恩,感恩这样的方式让我更加体会了善知识的稀有珍贵。它必将激发我更加勇猛精进地修行,以法相见,零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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