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根经（第一卷）第四章 倒霉蛋的如意算盘

转载自作者：公子斜

月如柠檬，两千五百年前的夜。

大地比现在两千五百倍地宁静，天空看起来也比现在多两千五百颗星。

卫舍城外，袛树给孤独园精舍，释迦牟尼本尊佛正在打坐。

意如静水，思如云涌，神游亿亿时空，法行无量众生。

良久。

一声叹息，佛已收金刚力，敛大光明。

衲衣慢慢下垂，栏影也由淡变浓。

佛望着阶前还在入定的小沙弥，缓缓现出一丝柔情。

“罗睺罗。”佛道。

罗睺罗收神，略整百纳衣，道：“爸爸。”

佛道：“学道苦不苦。”

罗睺罗道：“苦。”

“学道显苦色，是因为你学道的学根羸弱。”

“爸爸，学根是什么？”

“学根是你内有的学习动力，是不需要你精神催动的学习动力。是你经常需要释放才舒服的学习内力。”

罗睺罗笑了起来，道：“那么，对于学根茁壮的人来说，学习岂非是一种享受的事情，他不学习就会很难受，而想舒服必须拼命地去学习。”

佛也展颜道：“此言不虚。”

“学根是否可以学修。”

“可以。”

“我可不可以学修。”

“你最应该学修，在所有随行部众里你最与学根有缘。”

罗睺罗授记-麦积山石窟第133窟

“但你经常说我是宫里学童中最坏的学生，沙弥中修行最差的沙弥。”

“最坏的往往是最好的，这个问题过段时间你自然会明白。”

“你是不是想教我？”

“是的，而且我只想教你一个人，”

“为什么？”

“因为你的佛缘就是你的学缘，将来，你是唯一一位以学缘修成阿罗汉果的人。”

月光下，释迦牟尼本尊庄严而慈祥，这正是佛的无上相。这种庄严和慈祥漾拂着罗睺罗的心，也漾拂着月光下的夜，漾拂着月光下的物与生灵。

罗睺罗忽然感到无限幸福，喃喃道：“因为我今后永远都要学习，所以你要帮我先修好学根。”

佛做了个誓愿手相，道：“如你修成大力金刚学根，将登列学佛之尊。而且要度天下学子。”

罗睺罗吃惊地吐了下舌头“真是个一本万利的因缘，你不教我也要赖着你学。”。

“把它叫作一修万果要贴切一些。”佛笑道。

“把它叫作一苦万甜岂不更贴切？”罗睺罗顽皮地咯咯笑出声来。看着开心的父亲又道：“我是说，只要吃些苦学好学根，以后学什么都很愉快，想不愉快都不行，我岂不愉愉快快地就成了学佛。”

十五岁本是顽皮的年龄，罗睺罗又自幼在王宫中长大，受尽祖父净饭王与母亲耶输陀罗的宠爱，虽随父出家梵行，当了沙弥，但妄言诳语性情一直旧习难改。

“这是个简单的算术题，为什么两千五百年后才有人又想通呢？”释迦牟尼本尊凝视着遥远的天际自言自语道，好像在用佛眼瞻视未来几千年的世界。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最先想通的呢？”罗睺罗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个倒霉蛋。”

“倒霉蛋？”

“一个不愿和周围的人一样规规矩矩过日子的人是不是经常倒霉？”

“的确是。”罗睺罗明白爸爸释迦牟尼的意思。释迦牟尼放弃太子之尊，执意出家修道之初就当过倒霉蛋，而且在旁人看来是那种倒霉透顶的倒霉蛋。

罗睺罗突然感到周围的月色有一丝凄冷。

月，为什么总是冷月，她为什么不像太阳那样火红？。

难道月亮也是倒霉蛋？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

爸爸的世界如明月一样，一样清，一样冷，一样洁白。世俗的世界却恰恰相反，如太阳般热腾，如太阳般火红，如太阳般多彩炫目。

罗睺罗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

想不通时总爱问他爸爸。

罗睺罗问道：“他是怎么想起来的？”

“不是想出来的，而是难受出来的。世界上很多事都是难受时想出来的。而这个倒霉蛋好受的时候恰好又不多。”罗睺罗是释迦牟尼唯一的儿子，随父出家，因未成年，受沙弥戒，释迦牟尼经常与他单独讲道。释迦牟尼和罗睺罗在一起时总是充满了慈爱与关切，父子论道常常融于天伦之乐中，不仅轻松愉悦，而且毫无拘束。释迦牟尼笑着继续说道：“他当时很难受，穷的难受，穷的浑身都难受。”

“他为什么在穷的难受的时候才能想出来？”

“当人穷的浑身都难受的时候正常的办法已经没有，只能异想天开。幸运的是他很聪明，更幸运的是他是一个天生爱偷懒的人。爱偷懒的人总能想出一些偷懒的法子来。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是勤劳人做成的，但却是懒人想出来的。”

释迦牟尼看着正在仔细听他讲话的罗睺罗继续说道：“他虽然懒，却喜欢拼命地想事情。天下的懒人都是如此，他们必须拼命地想一些懒法子才能使他们继续当个懒人，不然，他们将面临两种选择：第一是当个勤劳人，第二是当个死人。这个两千五百年后的倒霉蛋一百个不愿当勤劳人，一万个不愿当死人，于是他拼命的盘算，拼命的想：儿子大了要上学，要上许多年学，要学许多门功课。自己又穷又懒又倒霉，如何帮他，如何督促他，如何将来避免他也成为倒霉蛋，避免他成为倒霉蛋后自己更倒霉。

终于，他想出了一个方法，一个别人看起来似乎很滑稽的方法，他想：在儿子上学前必须让他养成一个毛病，一个不学习就难受的毛病。儿子有了这个毛病就会自己高高兴兴地学习，儿子有了这个毛病他就会轻轻松松地过日子。学这么个毛病自然要比苦学一辈子功课省劲的多，而且，说不准儿子的这个毛病能给自己带来好日子，他算完这笔账，心里特别开心，他决定偷偷地做，因为他不想儿子的毛病还没有培养出来，别人先以为他有什么毛病。”

“这个算法很简单。”罗睺罗道。

“简单的事情最难想通，人到了开始自己想事情的年龄，已经习惯站在一大堆事情上想事情。人已经是这一大堆事情的奴隶，人有时不是自己在想事情，而是一大堆事情在想事情。因为人习惯于在知识与经验之上思考问题，而不愿回归先天的觉悟。佛教中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这四圣谛不是我在菩提伽耶的菩提树下七年跏趺打坐才顿悟出来的吗？七年，正是我从一大堆事情上走下来的时间。”

“但做起来恐怕太难了。”罗睺罗道，不知是指的学谛还是佛谛。

“难的事情不一定真的是苦的事情，难的事情也不一定真的是难的事情。如果你明天嫌化缘难而不去舍卫城，你的肚子晚上就会很苦，饿的苦，你一夜都会很难，难熬，难熬得睡不着觉。睡不着觉你就会想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你嫌一件事情难而扔掉它，老天爷马上就会塞你怀里一个更大的难来难为你。”

“老天爷塞我怀里的难是一个让人难的要死的难，我肯定盼望天赶快亮，好去找回我扔掉的那个小难难，这个道理我早就懂得。”罗睺罗笑了。

“其实你并不懂，大部分人年轻时都不懂，我年轻时也不懂。”释迦牟尼认真地看着罗睺罗说道：“你失去的东西，你是没有机会找回来的，比如，你那天本来应该睡的好觉。你找回的东西还是未来的东西，比如，你可以找回第二天睡个好觉。”

“我懂了。”罗睺罗沉思了一下道。

“你懂了什么？”

“学修学根看似是个很难很苦的事情，其实是一件很简单很快乐的事情。这么说法好像很别扭，但当你因无学根一辈子很难很苦地学习功课的时候，当你明白本来学根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你会觉得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别扭的。”

长夜未过半，已将过半。

明月未斜，已要斜。

夜已静，还未静。月夜里的谈话虽未停，已经越来越轻……

满天的繁星在夜空中一动不动。

真的不动？

它们明明都在风驰电掣般地运动。

为什么能瞒过我们的眼睛？

因为我们也在一颗星，也是一颗星的一部分，也是由一粒粒尘埃组成，我们并不是宇宙外的神灵。

那么学习呢？学习的秘密呢？

那是心的秘密，学心的秘密。

仅靠我们的心，是否能解开这个秘密？

学生在上小学的阶段，千万不能因急功近利地装填知识而伤了学根，而是应该在装填知识的过程中小心呵护学习兴趣，让学根越长越壮。真正科学的教育体系，是以舍弃知识学习为代价，换取孩子们越来越浓的学习兴趣。

学校教育的最大搞笑是给社会造就一大批脑袋里装了不少知识，但心中已经极度厌恶学习的人。

“走出学校的学生，其后生命中的每一分钟，学习都应该是一件勾魂的事情。”如果说完成教育应该有什么标志，我想应该就是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