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的平稳
[作者]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良稹
The Steadiness of Your Gaze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进入禅定的位置是不太难的。首先,使身体就位:腰背挺直,面向前方,闭眼,两手置于腿根。
接下来,使你的心就位:只专注气。气就在这里。你不需要花太多工夫到处找就可以找到。难的是使心在那个位置上不动,维持一股平稳的觉知。那是需要一些工作的,因为心习惯于不平稳。它习惯于到处跳。它觉得到处跳有某种娱乐价值。对同一件事物感到无聊了,于是就跳到什么新的事物上。
对许多人来说,他们的自由就体现在那里:他们可以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不过,你真正追究一下,那样跳来跳去,究竟得到多少幸福?一旦跳到了某件事上,你知道自己还得跳到另一件事上,接着又是别的事。因此,不管着落到哪里,你会发现自己立即紧绷起来,准备接着再跳,这就使心一直处于一种紧绷状态。
因此,禅定时,我们给它一个良好、坚固的地方呆着,接着提醒它:你可以呆在这里。你不需要跳。那样,心就可以开始松弛大量的张力,还可以真正融入禅定对象[所缘]。你专注气时,要与气合一。你专注身时,要让你的觉知与身合一——不是随时准备跳到别处去的觉知,而是渗入身体、饱和一切、一直到达你的手指脚趾的觉知。
正是你的凝视的平稳性,将会帮助那些东西在这里,在当下相互渗透,相互汇合。因此,随着你跟气呆在一起,要试着使你的凝视——也就是你对气的专注——尽可能平稳,尽可能连续。你的专注越连续,你越看见,事件是怎样真正连贯、真正相关的。如果你的凝视不平稳,结果你会在想象中连接事件。
这就像是玩连点成线的游戏。这里有一点点觉知,那里有一点点觉知,别的地方还有一点,至于它们的间隔当中在发生什么,你并不确定。不过你会猜,于是你就自作主张地连起线条,把那几个点变成一只鸭子,或者一架飞机。那些线条是否真正符合实情,那些点是否真是鸭子的一部分,还是飞机的一部分,还是根本属于别的东西,你并不真正知道,因为你没有在那里。你跑到别处去了。多数人对世界的知识就是这样构造起来的:它是一场连点成线的游戏,里面没几个点,却有很多线。
因此,我们禅定时,是在试着擦去所有想象出来的线条,使觉知本身,成为连接事物的线条。佛陀之所以证得觉醒,是因为他看见了因和果,并且看见了它们是怎么连贯起来的。此是,则彼是。由此的升起,来彼的升起。那就是他描述觉醒的核心洞见之一的方式。他直接看见了这些东西的连贯过程,因为他的觉知是连贯的。
因此,我们借着与气呆在一起,来发展这股连续、连贯、平稳的觉知。如果你发现自己松懈了专注,要马上回来。
开始时,我们的觉知就像是音乐里的乐句:一个乐句,接着是一个休止,再来一个乐句,再接一个休止。但是,你在禅定中要做的,是发展一种不带乐句和休止,而是连续、连续、连续不停的那种觉知,就像是气连续不停一样。
呼吸动作也许存在一种节奏,但是在出入息之下,另外还有一个层次的气能连续存在着。它就像是体内一种背景杂音。要使你的觉知连续起来,那就是你要专注的地方:就是这股背景能量。有时你在入息与出息之间、在出息与入息之间的停顿当中注意到这股身体的能量。呼吸动作略略停顿,然而身内仍然存在着能量,让你知道身体正坐在这里。它不会完全消解。
你越多地调入这股更精细的能量,就越少需要把出入息当作你的专注处。出入息变成只是一个更大的气能场的一个侧面,那个气能场开始变得越来越静止,越来越静止,因为你往下到达了另一个层次。你已经调入了另一个层次,它更加连续,它可以作为洞见的基础。当你的觉知连续,你的气连续时,你就一起呆在那里。那就是我们修练的方向。
因此,试着对觉知当中哪怕最细微的空档敏感起来。不要等心已经离开了气,然后才觉察到。有时你可以感到觉知里的一个搅动。某样东西想动。或者是情形不如先前那么有趣,或者是这个那个的原因,心开始松懈一点点,还没有真正移到别处。要学会探测到那一步。接着修练气,修练你的专注,使得你能够避免那种在微微搅动后离开的倾向。
这就是为什么,气的舒适是如此重要的缘故。它越舒适,跟它呆在一起就越容易。一旦它舒适起来,接着你就得警惕心将会失去焦点、失去敏锐的倾向。那就是为什么我们练习把气能,传播到全身,同时觉知身体的各个部位,藉此使自己即使在情形舒适起来时,保持警觉与警醒——因为禅定时,我们是在这里工作,不是单为了发呆或者来点儿放松。
我们松减了张力,使心更舒适地呆在当下的目的,是为了它在当下有工作必须要做。它有事情必须弄明白。它必须弄明白它为什么在造苦,究竟它是在哪里造苦。佛陀曾经强调过业和动机的问题,因此我们要找找,看心里有些什么动机在那里使我们受苦? 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它们? 为什么我们觉得那些选择是如此必要,甚至忘记它们是选择?
这就是我们必须弄明白的一些大问题。把它们弄明白的唯一办法,就是连续地定在这里,因为那些选择往往是在我们跑到别处时留下的觉知的那些空档、缝隙当中作出的。实际上,觉知有一个缝隙或者空档时, 那就是心里将要作出某个选择的征兆。心就是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把它的选择全部隐藏在屏幕后面。
因此,当你觉察到那个想离开的倾向时,要记住: 某个重要的事件正要发生。如果你不在这里看,就会错过它。不要服从你已经服从了谁知道多少次的老习惯,让心对自己隐藏起重要的事件。究竟是什么使它不好意思? 是什么使它羞于对自己显示? 是什么它试图否认? 当你从一股平稳安适感出发时,就比较容易探索这些事情,而不是逃走了。
因此这个平稳性是十分重要的。它允许你看见否则看不见的东西。它一路耕犁过去,消灭觉知里的那些空档,心把种种事件隐藏在其中,不让自己看见,而且,它[平稳性]瞄准心里的那些大问题直接观察: 为什么心给自己造苦? 为什么它以一种不必要的方式给自己造苦?
在三相[三辨识]的语境里,佛陀的确指出,任何造作的东西都是苦,但是在四圣谛当中,他主要专注的是执取和渴求之苦。渴求导致执取,而对五蕴的执取[五取蕴]是他对苦迫的基本定义。我们必须对付的就是它。因为那个部分的苦迫是不必要的。一旦把它处理好了,那么世界上的其它苦就不是问题了。
那么,这个执取是什么? 这个渴求是什么? 我们是怎样,又是为什么把它对自己隐藏起来? 我们怎样才能学会看穿它? 是无明允许这些东西在心里发生。对付无明的唯一办法是尽可能平稳、持恒地维持你的觉知。
这就意味着,保持你的觉知的平稳不单是一个修定的问题。它是让明辨升起的基础——因为你就在这里,当你就在这里观察正在发生什么时,你不可能看不见。问题是,我们时常不在这里。我们的凝视被挪开了。我们的注意力溜到了别处。
因此,要连续瞄准气观察,瞄准气观察。不要让任何其它东西把你的专注拉走。
(根据2001年3月某日开示录音整理,本文来自坦尼沙罗尊者开示集《禅定——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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