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大德曰生,世人之大恶曰杀生。”这是古人昭示天下后世,最直截了当,而十分沉痛的两句话!我们总该知道:生命是世间最贵重的东西,杀生是世间最悲惨的事情。我们读书,读到五刑之属三千,其罪至死而极,就知那些作奸犯科,罪恶滔天的绝顶恶人,一死也尽足以蔽辜,而无可复加的了。可是竟有于人无害的,罪不至死的,天理所能容的,国法所不及的生灵动物,而人们却悍然不顾地,加以残杀,加以惨死,加以吞食,并且视为等闲!啊呀!世界上罪大恶极,不讲公理的事,还有比这个更甚的吗?
世间一切有生命的动物,自人类以至水陆飞行等类,虽然在形体上有大小的不同,那灵性总是一般的,换句话说,物虽不具人之形,却具有人之情,无不各爱其命,知痛怕死的。那么,为人者,实在应当以待人者待物,断不该因其形体上的不同,而有判然的分别了,在这一点上,我们至少该得认定生物界中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同禀天地间生生之气,彼此息息相通,而绝对无可歧视的。试想,个人因一毛之拔,而四体震惊;因一艾之灸,而全身苦痛:便可以推想到这一体本全体之体,那众生即吾生之生。血气既属相同,悲惨怎能无涉呢?固然人类称许为万物之灵,却是人类绝无食万物之理!须知天地间生育一种聪明贵重的生命,称之为人;又杂生各种愚蠢轻贱的生命,称之为物,同受生气,同处两间:正如人生嫡长子,又生各幼子庶子,虽有长幼嫡庶之分,总是一般的骨血,一般的亲切。如果硬说恐人难以生长,特地在五谷蔬菜之外,生千万动物尽以供人一生的,难道幼子庶子都是为嫡长子生的么?不过因为人的智力,足以制万物之命,一般迷妄的人,就此借口说天生万物,原是给人吃的,这话有何根据,姑且不论。那虎狼遇人便吃,难道天之生人,也是为给虎狼吃的么?人之养生有五谷蔬菜,尽足取给;天赋于人,不为不厚。岂有人生日用,尽靠万物的性命来养生的道理呢?
说到众生一体这句话,世人总觉得是大而无当似的,以为各人有各人的别体,怎能并为一体呢?其实家人一体,母子一体等,都是眼面前确凿有据的现成事实,怎见得众生就非一体?那母亲看见儿子欢喜了,他便感欢喜;儿子痛苦了,他便感痛苦;甚至儿子病了或死了,母亲情愿替他病替他死。普天下做母亲的人,那个不把儿子和自己当成一体的呢?推之爱家爱国的道理,也正是如此。乃至爱人类爱众生的道理,亦莫不如此。孟子说:“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地藏菩萨说:“有一众生不成佛者,我誓不成佛。”这个道理,正如母亲看待儿子一般的真切,实实在在觉得有同命一体不可分离的紧切关系。这一个人,和那一个人,和一切的众生,性质本来是一,不过形体上,因为皮囊里几十公斤肉那件东西把他隔开了,便成了这是我的我,那是他的我。然而当这个皮囊隔不开的时候,实到处发现,碰著机会,这同性质的此我彼我,便拼合起来,于原有小我之外,套上一层新的大我;再加扩充,再加拼合;能够层层扩大的拼合,直到横尽虚空竖尽来劫的我合为一体,才是完全无缺的真我呢。须知这我的分量大小,是和那人格道德的高下成正比例的。最卑劣的人,简直拿皮囊里几十公斤肉当做我,所以他的行为便成了一种极端的自私自利,什么罪恶都做出来了。杀生这种罪恶,就是因为缺乏同情心所致;同情心之所以缺乏,就是因为毫无众生一体的观念啊!
无论谁杀谁,总是不该有的事,却是世人就有几样不同的看法。杀,有人杀人,人杀禽兽,和禽兽杀人三种的分别。人们看得第一种的人杀人,确是凶暴的;但以为第二种的人杀禽兽,却视为当然的;至于第三种的禽兽杀人,便觉得是大可骇怪的了,我倒要请大家把自己的良心彻底审问一下,且看是否应该有如此三种不同的分别。说句良心话,以人杀禽兽,实在比以人杀人的罪恶还要大,比猛兽杀人还要凶得多咧!为什么呢?因为人之相杀,或是为了法律的抵偿,或是为了战斗而自卫,也许还有相当的理由。至于禽兽相残,则虎之害不及空飞,鱼之害不及陆走,也有相当的限度。独是人之杀物,上至天空,下至海底,中至山林田野,无不设法搜取;大而牛羊犬豕之属,小而虾蟹鱼鳖之微,都一律杀却,来供人们的口腹:使鸟失侣而惊飞;兽离群而孤绝,真真的是无生不嗜,舌底撩天的了!这非特法律不会来干涉,而且同类反为羡慕他,赞叹他呢!可见得世间一切的害处都有个分限,而人类杀生的害处实无底止!这样看来,以人杀物,不是比人杀人的罪恶还要重大么?不是比禽兽杀人还要凶暴么?自号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该是这样卑劣残忍的么?
可叹世人在这一生的过程之中,自少至壮,自壮至老,实在无往而不造杀业的!当初才出娘胎的时候,既因称庆而杀生;不久满月了,再杀生;不久满岁了,又杀生;不久入学读书了,因膳师而杀生;不久议婚了,因纳吉而杀生,因请期而杀生,因成婚而杀生。况子又生子,子的子再满月,满岁,入学,让婚,辗转无非杀生!至于有女的,出嫁时要杀生;信神的,祠神时要杀生;好客的,宴客时要杀生;那贪味的,多病的,又为口腹而杀生。加以步履杀,树艺杀,随喜杀,赞叹杀......积之一生,被自己杀死的生命,真不止百千万数!这还罢了,独不解当疾病祈祷的时候,本欲求生,倒反伤生;献寿称觞的时候,本欲长命,倒反戕命;婚姻原是团圆之始,偏去烹雌宰雄;生子原是续嗣之祥,却来杀母及雏,到底是什么道理呢?照常情讲,人们逢到喜庆的日子上,应该取个吉利的兆头才是:如贺生日,总要说句龟龄鹤寿;如贺生子,总要说句螽期衍庆。偏是在这自己想好的时候,却大杀特杀起来,把长命的弄得他不能长命,多子的叫他死亡灭绝?一间房子里头,前面是个喜地,后面是个杀场;一边在这里恭喜祝福,一边厨房里宛转哀鸣,真令人难以索解了!更可怪者,有以生命为嬉戏而杀的,有以生命快意气而杀的,有以生命逞威风而杀的!嘻,真奇怪啊!
况且世人祗因吃的一餐,便每每不止杀一命了!如鸠鸽鹑雀,须得十几条命才够一餐;如蚌蛤虾蚬,就非得百余命不够一餐。又有一种好美味,贪适意的,还要千方造作,百计烹煎,什么生蟹投糟咧,刺血生吞咧,什么开腹取胎咧,剥皮剖壳咧,......花样真多!那些阔气的,还要远致珍异,备物候烹,吃饱了便扬扬得意,稍迟了就怒骂庖人,怎不思量盘中之物,都是从砧几怨号中来的?以他极苦,为我极欢,也亏他们食得下咽!还有养金鱼的,虮虾之属万计,养白鹤的,细鱼之类百千,姑无论报应如何,试一细想,何得残忍狠毒一至于此?因为世人口腹的要求如此其甚,所以在这世界上,一到天亮时候,即有无量无数的狠心屠户,手拿利刃,霎时间,全世界上几万万万万生灵身首异处,积其尸当堆过万山之顶,收其血可染赤江水之流,观其状惨过屠洗城池,听其声急似雷霆震烈,——从朝一直到晚,只见利刃剖腹,尖刀刺心,剥皮刮鳞,断喉劈壳,或滚汤活煮鳖鳝,或盐酒生腌蟹虾:.....天啊!可怜大痛难伸,极苦难忍!造此弥天大恶,结成万世深仇!这口腹造作的罪孽,可真不小呀!
仁义礼智信,是做人必备的条件,能守五常的,才不愧为堂堂地一个人。我们可要晓得人生天地之间,这藐尔七尺之躯,却能和那广大高厚莫测的天地,并立为三,称为三才者,究竟仗的什么呢?人为万物之灵,又恃的什么呢?因为人具有五常的美德,所以不愧和天地并称为三才,不愧号为万物之灵啊!但是,一犯了杀戒,就把人之所以为人的美德,统都毁掉啦!屠戮他身,甘肥自己,便是不仁;离他眷属,延我亲朋,便是不义;将他肉体,供献神人,便是不礼;称言禄命,应食腥膻,便是不智;设饵装媒,引入陷阱,便是不信。唉!人居尘世,全藉五常;人之所以为人的条件已失,人和畜类比较起来,其贤不肖相去之间,就真不能以寸别的了!周安士说:“仁列五常首,慈居万德先。”我们倘若要恢复自己做人的资格,便先要把我们的仁恕之心喊醒过来。什么叫做仁恕之心呢?就是只将此心,推及物类。如果能够处处替物类设想,即使穷凶极恶的人,也不由得不动心的了。既能不忍于物,则更当不忍于人:所以古今能仁民者必定爱物,能爱物者必定仁民。我所以不惜烦琐,缕缕为物说者,正欲推此不忍之心,以同胞视人民,而消除杀劫,同享太平啊!
且请大家当那杀生的时候,回心想想:想那众生惊飞骇走,恨天不赐梯,恨地没缝钻的当儿,和我们畏怖追拿,魂飞魄震之时,有什么分别没有?想那众生同类相怜,因杀一鸡而群鸡惊怖,因杀一猪而群猪不食的当儿,和我们被贼所绑,合家恐惧,或当死别,六亲痛哭,难分难舍之时,有什么分别没有?想那众生临杀悲鸣,望或见赦,血沥命断,声犹汶汶的当儿,和我们临刑无措,或望神佛救护,神识分离,犹冀片刻生存之时,有什么分别没有?如果吃肉的人,说禽兽是不会说话的,那哑子也该杀了么?说禽兽是不知礼义的,那孩子也该杀了么?说禽兽是无恩义的,那癫醉的人也该杀了么?说禽兽是恶业堕落,应还此债的,那贫贱的人也该杀了么?唉!世人每责异类以弱肉强食,却不知异类又将怎样的责人呢?吃他的时候,固然是我强他弱,可要知道还他的时候,却是他直我曲呢!须知贪生畏死,人与物同;爱恋亲属,人与物同;当杀戮而知痛苦,人与物同。所不同的,不过人有智物则无智,人能言物则不能言,人力强物之力则微弱罢了。人以其无智不能自卫,以其无言不能告诉,以其力之微弱不能胜我,就此硬说彼此轻重不同等,便该杀来吞食了!这种绝无天理的说话,也难为人们说得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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